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禦瀾會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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禦瀾會(一)

時值隆冬, 即便陳西瑞做足功課,也很難找到一家賣蘇氏綠豆湯的店。

這種清涼甜品盛行於夏,在蘇城當地比較常見, 她問過自己在蘇城念書的同學, 詢問具體是什麽味道。

那同學的口味是有目共睹的包羅萬象,除了屎不吃,吃什麽都是津津有味,就這麽一號對食物的鑒賞力尚停留在溫飽水平的人物,在提到蘇氏綠豆湯時,用了“就一般吧”來表達。

與傅宴欽的關系沒有更進一步,兩人偶爾會在微信上聊幾句,如若不是連著白念瑤這層關系, 她對這個男人其實一無所知, 包括家庭、學歷和背景。

他也從來不提,不像她,什麽都一股腦抖落出來。

【問你個事兒啊, 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呀?[好奇寶寶]】

她試探性邁出第一步。

傅宴欽沒有即刻回覆, 這在她的意料之中,沒人會全天二十四小時守著手機, 更別說他們這種日進鬥金的大忙人。

陳西瑞收起手機塞進口袋, 看見了手捧一沓病歷的張超,眼看快到月底了,應該是病案室那邊催收病歷。

張超上下審視她,話裏帶笑:“一股戀愛的酸臭味兒, 處對象了吧?”

“哎呦可不敢胡說。”

“吳學長已經走了好些日子了, 是時候尋覓一位知心男士了。”他捋了下頭發,毛遂自薦, “你覺得我怎麽樣?”

“拒絕。”

“Why?”

“我t不想再找同行了,我現在喜歡金融從業人員。”

張超瞇眼:“你指的是賣保險的嗎?”

“想套我話啊,偏不告訴你。”

兩人嬉嬉鬧鬧在電梯口分別,一個往行政樓去,一個往頂樓教室走,這學期學校還安排了幾門課,講授者都是本院醫生。

理論結合臨床,專業性與趣味性兼備,所謂“寓教於樂”,學生們相當捧場。

午休間隙,陳西瑞吃著豬排飯,聽錢曉雅火冒三丈地吐槽她們科的某位男醫生,積攢多日的怒氣一下子飈到閾值,再憋下去恐怕就得缺氧了。

用一句話來總結,大概就是一個臨床資本家壓榨牛馬實習生的故事。

“消消氣,再熬幾天就出科了。”

“他大爺的!”錢曉雅磨了磨後槽牙,“真想懟那孫子!”

這姑娘的脾氣是真實在,喜歡誰就誇誰,看誰不順眼了那也是直截了當地甩臉子,從來不搞含沙射纏纏綿綿那一套,可醫院也算半拉職場,在職場裏當性情中人,還不如做個啞巴來得劃算。

陳西瑞壓著她火氣:“再忍忍,忍忍就過去了。”

蘇瑜不以為然:“等你混到他那年紀,你也可以使喚別人給你幹活,病歷讓下級醫生寫,跑腿打雜讓實習生幹。我覺得吧,什麽階段就該幹什麽階段的事兒,總不能讓主任去敲病歷,讓住院醫去管理整個科室吧。”

“其實實習生還算好的了,那些專碩規培生更慘,五天一個夜班,不停地收病人,寫病歷,連個自己的辦公桌都沒有,說好聽點是在醫院上班,挺高大上吧,一看銀–行卡,工資到賬一千元,嘿,勞動法還管不管了。”陳西瑞挺能自我安慰,“想想他們,我這心裏就平衡多了。”

錢曉雅籲了口氣:“我也就跟你倆吐槽吐槽,那奇葩使喚我的時候,我比誰都勤快。”

陳西瑞為她豎起大拇指:“出科成績必須給你滿分。”

“給不了滿分我找你啊。”錢曉雅笑道。

“別啊。”

擱在餐桌上的手機突然嗡嗡響了下,陳西瑞快速瞄了一眼,又快速拿到桌底,按捺著雀躍打開來欣賞。

傅宴欽:【本科加州伯克利,研究生MIT。】

“是不是愛馬仕哥?”錢曉雅抻著脖子,活脫脫一狗仔樣兒,“我也想看。”

陳西瑞趕緊背過手去,牢牢將手機藏在身後,“不給看。”

“這人到底是誰啊?把我們陳小妞迷得七葷八素的。”

陳西瑞羞澀一笑:“其實你們見過他的。”

蘇瑜:“誰?”

錢曉雅:“你不會是背著我們搞師生戀吧?”

“我瘋了嗎,那不成亂-倫了!就上次咱們去酒吧遇見的那個,曉雅還誇人長得誰來著。”

錢曉雅差點驚掉了下巴:“就你那個住四合院開勞斯萊斯的人生導師?”

“就他。”

“天哪!”

“還沒成呢,要是成了請你倆吃大餐,我先撤啦。”陳西瑞端起餐盤,飛速逃離審訊現場。

雪後初晴,一陣北風拂來,抖落掉樹椏和灌木叢間的積雪,絨花似的撲簌落地,這是她喜歡的北市,呼吸間也全是北市的氣息。

這種氣息難以描摹,不似胡同裏的人間煙火,也不似CBD的精致繁華,它就紮根在學校附近的方圓五裏,對街是她實習的醫院,後街是一條長長的小吃夜市。

陳西瑞腳步歡快地走回宿舍,半道上撿起一塊香蕉皮扔進垃圾桶,心情嘚瑟極了,大腦在持續地源源不斷地分泌多巴胺。

從醫院到宿舍,足足十分鐘的路程,夠她完美演繹什麽叫“姑娘家的矜持”。

陳西瑞抿抿頭發坐到宿舍椅子上,打開微信,回覆:【膜拜學霸![星星眼]】

傅宴欽大概正在吃飯,得空看手機,回覆消息很快:【晚上有什麽安排?】

siri:【沒安排,您有什麽吩咐?】

fado:【帶你去個地方。】

siri:【好噠!】

晚上下班,陳西瑞給自己化了妝,駝色大衣外面裹一條千鳥格圍巾,寬寬松松地罩住大半個肩,劉海梳下來,特意夾了卷。

她單肩勾著鏈條小挎包,站在寒風凜冽的冬夜裏,滿心滿眼都是歡喜。

一輛邁巴赫開過來,陳西瑞堆起笑容,當看清來人是誰,那笑忽地收住:“叔叔?”

“傅先生有事兒,吩咐我過來接你。”張叔下車繞到她這邊,替她拉開了車門,“快上車,外頭冷。”

“您幹嘛還專門兜這麽一大圈子啊,我自己拉門就行。”

老張笑笑:“行,下次讓你自己來。”

上了車,暖意順著毛孔鉆入體內,陳西瑞搓了搓手,把圍脖給解開了。

老張透過後視鏡看她,眼神裏透著長輩式的慈愛光芒:“臉都凍紅了,這空調溫度可以嗎?”

“可以,但我這不是凍的,我這是故意化的凍傷妝,好看嗎?”

“好看。”

空氣冷場了三秒。

“旁邊那顆痘兒化得挺逼真啊。”

“這…這是真的痘兒。”

空氣又冷場了三秒。

陳西瑞規規矩矩地坐在車上,聽著車載音箱裏上世紀的粵語歌。

「來日縱使千千闕歌,飄於遠方我路上,來日縱使千千晚星,亮過今晚月亮,都比不起這宵美麗,亦絕不可使我更欣賞……」

真應景啊,她透過玻璃看這座城市,城市很美,今宵也很美。

來之前,她問曉雅,土包子怎麽才能顯得洋氣,錢曉雅是這麽說的:“可勁兒嘮唄,要是實在插不上話,你就把話題往你懂的那方面引導。最近不是甲流爆發嘛,你就給他們好好科普一下如何防範甲流,得了甲流該吃什麽藥;他們家裏肯定都有老人吧,你再給他們講講高血壓糖尿病的註意事項,話題不就來了嘛。什麽叫土包子,難道穿身prada背個lv就成精致人了嗎,在醫學領域這方面,他們才是土包子!給我自信點!”

“嘿嘿,曉雅,你真棒!”

話雖這麽說,到底底氣不足,甚至還有幾分尷尬。

尷尬什麽呢——普普通通一女學生,坐豪車,配司機,還穿得花枝招展的。

這場景很不社會主義,熟人見了高低得感嘆一句:“社會是大染缸啊!”

“我直接送你去吃飯的地方,傅先生公司裏有事兒,可能要晚點到。”老張開口道。

陳西瑞為了緩和氣氛,問了句廢話:“他是工作狂嗎?”

老張發動引擎,平穩地開向匯鴻大道,“算是吧,他平常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公司裏,有時候就留那兒過夜了。”

“那好辛苦啊。”陳西瑞眼眸低垂,借著路燈透進來的光輝照起氣墊裏自帶的小鏡子,欣賞一番,心情美多了。

老張往後看了一眼,發現這姑娘低眉順眼的,以為她是不自在,主動起了個話頭:“給你換個歌啊?想聽什麽?”

“啊?”陳西瑞啪地合上氣墊蓋,剛還自戀的勁頭瞬間被局促取代,“不…不用。”

“別緊張,有傅先生在,沒人敢為難你的。”

老張是地道北市人,祖上是皇親國戚,正黃旗那一派,年過五旬,能說會侃,即便是在貴胄府上謀差事,那份天性裏的健談也絲毫沒有減退。

汽車到達使館區後,平緩拐進一條清幽窄道,最終停在了一座熟悉的中式建築門口。

陳西瑞記得這地方,就是上次來過的私人會所,她曾發誓除非八擡大轎擡她進來,否則絕不踏入此地。

相隔不過八月,誓言猶如放屁。

門口的保衛認得老張,直接放行,沒一會兒,走出來一位穿西裝的男人,那人對張叔十分恭敬,交談幾句,眼神落在陳西瑞身上,禮數周全地頷首微笑。

“陳小姐,我先走了,完事兒再過來接。”張叔見她站著沒動,“進去吃點東西,傅先生一會兒就到了,他說你朋友也在。”

陳西瑞眸色一亮:“我朋友?是叫艾冉嗎?”

“傅先生沒說。”

“那我就先進去了,叔叔再見,您慢點開車。”

陳西瑞握著鏈條帶,擡頭望向這家私人會所的水墨招牌——“禦瀾會”。

燈紅酒綠,聲色犬馬,禦海觀瀾,人間極樂,這種地方從來都不缺一擲千金的狂歡。

那位男人領著她進來,陳西瑞猜想,他應該是這裏的公關經理。

乘電梯到達三樓,男人在“雅舍”包廂外停下,為她輕輕推開門:“陳小姐,請。”

屋裏飄著幾縷煙霧,t場面倒也克制,陳西瑞往前挪了兩小步,目光從一眾人身上掃過。

楚孟瀟打了幾圈牌,已經有些意興闌珊,今天是他攢的局,他是不好提前離席的,這會兒冷不丁看到陳西瑞,依稀有點印象,沖她一招手,笑笑說:“小姑娘,咱們又見面了。”

整間包廂頃刻安靜了下來。

陳西瑞怔然,並不記得眼前這人是誰。

楚孟瀟幫她回憶:“四月份的時候,就在這兒,咱們見過一面。”

陳西瑞沒想起來,靦腆地笑了笑,然後掃視一圈,在一沙發角落裏找著了艾冉,她正陪在一個男人身邊說笑。

那男人看著很是年輕,大概二十出頭的樣子,穿著新潮休閑,單看臉,少年感十足,不過此刻他的手正停在艾冉的胸口,肆無忌憚地玩弄。

艾冉看到她後,失神了片刻,很快這股情緒就被她掩蓋了過去。

陳西瑞沒忍得了,走上前去,伸手拍了拍那男人:“你小時候玩搓泥巴沒玩夠啊?”

方時序被她拍懵了,盯著她打量幾秒,問身旁之人:“這土妞從哪兒冒出來的?”

那人附耳嘀咕了句什麽,方時序嗤地一笑,狠狠擰了一把小艾,小艾吃痛驚叫出聲。

“原來是二哥帶過來的。”方時序松開了艾冉,姿態悠閑地敞著雙腿,吊兒郎當道,“你也是電影學院的?那種演丫鬟的專業戶?”

陳西瑞餘光瞥著醉意朦朧的艾冉,兩人有好些日子沒聯系了,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。

小艾給自己灌了杯酒,眼神裏清冷不減。

“你們學校的姑娘我認識不少,一個個的看著特別清純,其實私下裏玩得特別開。”方時序擰眉回憶,“上次好像有對姐妹花吧,脫光了衣服跳芭蕾,差點就被玩死了。”

這話是極不尊重女性的,有種人成天泡在溫柔鄉裏,連自己親媽都忘了是誰,陳西瑞平時接觸的都是一群學霸理科男,為人處世可能有點軸,但基本的教養還是有的。

她臉色隱隱難看:“冒昧問一句,您是哪個學校的?”

“賓大。”

“美國那個?厲害啊。我正好認識你們學校的一對兄弟花,長得人高馬大的,非常帥氣,不過——”陳西瑞話鋒轉得極快,“中看不中用,活活被人鏟死了。”

方時序:“……”

“去年美國大學生足球聯賽,兄弟花代表你們學校出戰,上場才五分鐘,就被對手一個滑鏟,雙雙嘎在了足球場上,死得特別慘。”

方時序嘴角噙著一抹趣味性的笑,就像獵人發現了獵物,“還有這事兒呢,我怎麽沒聽說。”

“沒事兒多上上網吧,別一得空就窩犄角旮旯裏搓人,那搓澡工該幹的事兒,你跟人家搶什麽生意啊。”

方時序喝了口酒,饒有興致地問: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
陳西瑞故弄玄虛:“你真不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嗎?”

方時序似笑非笑:“我應該知道嗎?”

陳西瑞沒自報家門,逡巡了一圈,在一眾熟男熟女中,鎖定了周霖修,揚手招呼他:“周公子,麻煩你告訴他,我是誰。”

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,這姑娘居然勾搭上了傅宴欽,敢情現在有人撐腰了,嗓門都比第一次來的時候要大。

周霖修覺得挺有意思,也樂意配合她這一出:“她是陳小姐。”

“陳小姐……”方時序咀嚼這稱呼,腦子裏已經在盤轉陳家是哪家,“以前從來沒見過你。”

陳西瑞笑嘻嘻道:“我也從來沒見過你,你是電影裏演反派的專業戶嗎?”

方時序哼了聲,興致漸濃:“留個聯系方式,交個朋友?”

“哎,咱倆都不是一路人,有必要做朋友嗎?”

方時序眼神驟冷,嘴邊的笑也收斂了幾分:“你這姑娘還真是不給面子。”

話落,猛地扯住她手腕,狎昵般往自己懷裏帶。

陳西瑞嚇得嗷一嗓子,傅宴欽恰好這時候走了進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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